蝼蚁人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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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12年前,我在一个小区的建筑工地上,认识了一位少年。
  
  大家都唤他“黑牛”,大约十二三岁的年纪,应该还属于9年义务教育的对象,可是他却没有上学,跟随当泥瓦匠的叔叔做小工,白天搬砖头,拌砂浆,提灰桶,晚上工人们都下班回家了,他就一个人睡在工棚里,看守着钢筋、水泥等建筑材料。别看他还是个年纪不大的伢秧子,实际上一个人干了两个人的活。
  
  在不下雨的晚上,他就会和我一起坐在石子堆上,望着天幕上或缺或圆的月亮,不着边际地闲扯一些家长里短,有一搭无一搭地消解着黑夜带来的寂寞。别看他没读书,却很懂礼貌,在称呼我“伯伯”之前,还要谨慎地征询我的意见,问称呼我为伯伯行不行,不像工地上的一些成年人那样,直呼我“老x”或“x老板”。在断断续续的交谈中,我才得知黑牛真是个苦命的孩子。
  
  几年前,黑牛的父亲因患癌症而撒手人寰,不久之后,母亲又带着妹妹改嫁了,黑牛就跟着老奶奶一起生活。书是无法读的,跟随叔叔打工,也就是混口饭吃,盼望再长大一点时,学个泥瓦匠手艺,就终生有靠了。小家伙很勤快,别人休息时,他就会到处捡一点塑料瓶、短铁丝之类的废品,慢慢地积攒多了就卖给收废品的。可是,在工地上做饭的婶娘,对他看管很严,生怕他有了“小金库”之后搞邪门歪道,一旦发现他藏起来的废品,就一概没收。对此,黑牛也毫无怨言,只是十分的想念妈妈。他不止一次地问我,为什么妈妈不留下妹妹带我去呢?我当然无法给他准确的答案,只能用“传宗接代”的道理来安慰他。他似懂非懂地眨巴着眼睛,好像有点怨恨自己不该是个男孩子。他知道妈妈现在就生活在他打工的这座城市里,他无可奈何地扔着小石子,像问我又像问自己:“妈妈为什么不来看看我呢?”我劝他不要责怪妈妈,妈妈不来看你,自然有不能来看你的理由,天底下哪有不心疼自己亲生儿女的妈妈呢?
  
  端午节那天晚上,我们又一起坐在石子堆上,他从衣兜里掏出一枚咸蛋,这是他奶奶早上托他叔叔捎来的,他舍不得吃,特地留到现在来与我一起分享。我得眼睛顿时就模糊了,半天说不出话来……工程竣工后,黑牛就跟随叔叔转战别的工地去了,从此我就没有见到他。一转眼过去了12个端午节,我有时也会想起黑牛,他该学会了泥瓦匠手艺,或者当上了包工头。按照农村的习俗,他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,应该圆满完成了“传宗接代”的神圣使命吧。前几天晨练时,我在街上偶然碰上黑牛他叔叔,他骑着摩托去工地上工,车后带着一个后生,我还以为是黑牛。他叔叔停下摩托跟我打招呼,我就问他黑牛是不是成家了。他叔叔告诉我,几年前,黑牛从脚手架上摔下来,走了。
  
  我一下子就木在那里,怎么会这样呢?这个苦命的孩子怎么就像一只蚂蚁一样,悄无声息地从这个喧嚣的尘世消失了呢?怎么会这样呢?怎么又不会这样呢?丰满的想象总是无法取代骨感的现实。几天来,黢黑的黑牛总在我眼前晃动,好像在不停地追问:“妈妈为什么不来看看我呢?”
  
  我用蝼蚁来比喻黑牛的人生,一点也没有轻慢他的意思。蝼蚁在我们的传统文化中,并一定是弱者的代名词。《韩非子·喻老》中,就有“千丈之堤以蝼蚁之穴溃,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”的说法,比喻小石子也能打破大水缸。明代梁辰鱼“浣纱记·被围”中说:“巨鱼失水,反遭蝼蚁之欺”,就是以弱胜强的意思。我说他是蝼蚁人生,不是轻慢他,更不是对他居高临下的施舍悲悯情怀。我以为,作为人,黑牛和我们都是一样的高贵。谁又能最终不会像蝼蚁一样悄然消逝呢?不论他曾经有过多么的显赫与辉煌,只不过消逝的时间有早有迟而已。黑牛如果地下有知,就不应该为自己的夭折而过于诅丧。(文/郅蠡)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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